上庸根基 第三章 寒春 (第1/2页)
江陵四月,暖意已漫过江堤,枝头新绿沾着晴光,寒气早随东风散了。然荆州牧府议事厅内,却似仍滞着残冬冷意,空气沉凝如冰,半点无外间春和之气。
孙权端坐主位,面沉如水,目光如刀,缓缓刮过堂下肃立的吕蒙一众属官。这些往日里能言善辩、各擅胜场的臣僚,此刻却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个个屏息垂首,偌大厅堂竟落针可闻。
“伯言自请前往敌后,至今数月,音讯全无。”孙权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冷冽如窗隙漏进的凉风,“其间缘由经过,卿等皆随子明经办军务,竟无一人知晓?今日,孤要听个实话。”
无人应声。气氛愈发凝滞。
孙皎见状,心下暗叹一声,为保堂兄的颜面,只得硬着头皮出列,躬身道:“主公息怒。回首当时军议,所言乃是陆都督统领一部精锐潜入当地,尽其所能,搅乱其地军政,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吕都督亦曾叮嘱其务必谨慎,定期传回消息。然……伯言去后,初时尚有零星讯息,其后便再无音讯传回。”他话语起初还算流畅,说到后来,语气不由自主地含糊犹豫起来。
孙权眉头骤然锁紧,身体微微前倾:“其后便如何?军议目标明确,纵有波折,岂会如石沉大海,连只言片语都传不回?孙皎,卿深知军情传递之要,究竟有何隐情未报?”
孙皎额角微见汗意,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旁侧的虞翻与潘璋,似在寻求支援或暗示所知有限,旋即收回目光,深深俯首:“而...而后吕都亦言陆都临行前,曾向吕都禀告,为掩人耳目,需假扮商旅,潜入荆西、上庸乃至汉中一带群山之中,探查虚实,绘制舆图,至于后续联络中断之具体缘由……或需问及虞仲翔、潘文珪等负责军纪、侦缉事宜的同僚,末将实不敢妄加揣测。”
这番看似推诿、实则引火的话,立刻将孙权的怒火引燃。他目光跳过孙皎,如冷电般射向始终面无表情的虞翻:“仲翔!你掌军纪律令,侦伺四方,你来说!陆伯言之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虞翻闻声,出列行礼,神态冷硬如常,直言不讳:“回主公,知情。然当时荆州初定,百废待兴,敌我斥候交错,流言极易惑乱军心。吕都督为大局稳定计,下令一切关于陆都督行程及消息皆列为最高机密,严密封锁,非经手者不得与闻。此乃战时必要之策,并无任何不妥。”语气铿锵,竟将孙权的质问直接挡回,言下之意,一切皆是吕蒙之令,且合情合理。
孙权被这硬邦邦顶回的话气得面色铁青,转而看向另一侧的潘璋,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文珪!你掌军法,你说!难道就半点异常都未曾察觉?”
潘璋抱拳,声如洪钟,并无丝毫回避:“禀主公,末将知晓一些。陆都督去后约两月,其麾下确有数名亲卫伤痕累累逃回。彼等言语惊惶,只道途中遭不明身份之强人伏击,队伍死伤惨重,陆都督于乱军中失散,生死未卜。”他略一停顿,继续道,“吕都督得报后,认为此消息未经实证,且事关重大,若贸然扩散,必致军心动荡,故而下令将一干归来军士暂押看管,详加询问,并严禁任何人散布此事。奈何……其后营中忽起时疫,那几名军士不幸尽数染病身亡。吕都督亦因此事忧愤交加,病体由此日益沉重。”
潘璋话语直白,最后沉声道:“末将只是遵吕都督将令行事,封锁消息,稳定军心。其间并无徇私。”
一番话毕,厅内再度陷入死寂。孙权面沉似水,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叩击着案几。潘璋和虞翻的话,看似解释了缘由,维护了吕蒙的权威,却将“失散”、“生死未卜”、“严禁散布”、“知情者尽没”这些词,如同尖锐的铁钉,一颗颗砸入孙权本就猜疑重重的心头。军议的目标与吕蒙的解释、下属的隐瞒、知情者的离奇死亡交织在一起,在他心中编织出一张巨大的、充满不信任的网。
恰在此时,议事厅外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压抑的哭泣声,骤然打破了死寂。一名侍卫匆忙入内,单膝跪地,声音发颤:“主公!都督府…都督府来人急报!”
孙权正深陷于猜疑的漩涡,闻声猛地抬头,厉声道:“何事惊慌?!说!”
那侍卫不敢抬头,颤声道:“吕…吕都督…他…薨了!”
“什么?!”孙权霍然起身,案几被带得一晃,他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惊疑、震怒、难以置信交织,“何时的事?何人报丧?!”
“是…是都督府内的侍从,此刻就在厅外候着…”
“带进来!”孙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
一名身着素服、满面泪痕、浑身发抖的侍从被带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孙权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问道:“子明…何时去的?说清楚!”
那侍从伏在地上,哭道:“回…回主公…昨夜主公探视离去后,都督便呕血不止…夜里又接连呕了数次,医官用了药也止不住…方才…方才便…便咽气了…”话语断断续续,却如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昨夜离去后便呕血不止…昨夜…正是他掷下那封密信,厉声质问之时!
孙权如遭重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震惊、怀疑、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以及更深重的、对那封密信所引发后果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踉跄一步,重重跌坐回席上,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空。
堂下众臣亦是哗然,人人色变,或悲戚,或惊愕,或低头掩饰眼中复杂思绪,表情各异。
这短暂的死寂仅仅持续了一瞬。孙权猛地意识到自身的失态,深吸一口气,突然爆发出悲声:“子明!我的子明啊!痛煞我也——!”他捶胸顿足地嚎哭了几声,旋即猛地站起身,几乎是不顾仪态地跌跌撞撞冲出了议事厅,将那满堂的惊疑、悲惶与无声的暗流,统统抛在了身后。
窗外春光明媚,议事厅内却寒意彻骨,唯有无声的惊雷在众人心间翻滚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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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正是登高望远的好时机。
裴谦唤来郡尉傅肜,又点了十数名略通辨识矿苗、或有采掘、铸造经验的老匠户,一行人轻装简从,径往望荆堡周边的山岭深处行去。
一连数日,他们踏勘了多处山隘河谷。裴谦凭借前世积累的模糊知识,格外留意山体岩层的色泽与走向、溪流冲刷后河床砾石的成分,以及地表植被的异常长势。众人于沮水上游一支流畔,发现山体裸露出大片的赫褐色岩层,敲击之下,颇有沉甸感,随行老匠户辨认后,欣喜道此乃“窝子矿”(即浅层鸡窝状铁矿苗),虽非巨大矿脉,但易于开采,品位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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