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苏清浅的怀疑 (第2/2页)
“这个项目,就成了一个——”
“吞噬人生的黑洞。”
顾言朝握紧拳头:“那——”
“我要怎么帮他们?”
“入梦。”长河说,“进入他们的集体梦。”
“在那个梦里,这个项目,还在继续。”
“你要做的,是——”
“找到那个‘甲方’。”
“然后,替他们,改出最后一稿。”
“让这个项目,真正结束。”
“甲方?”顾言朝一愣,“在梦里?”
“对。”长河说,“在他们的集体梦里,甲方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它没有脸,没有声音,只有一句永远不变的话——”
“‘再改一版。’”
“你要做的,是——”
“给这个影子,一个脸。”
“给这句话,一个——‘不’。”
顾言朝沉默了几秒:“好。”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引。”
“入梦——集体加班梦。”
顾言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坐在一张熟悉的桌子前。
熟悉到——让他想辞职的那种熟悉。
四壁惨白,电脑屏幕发着冷光。
桌上堆满了方案稿,墙上贴满了便利贴:
【第1稿】
【第2稿】
【第3稿】
……
【第999稿】
【第1000稿】
“欢迎回来。”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言朝回头,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顶着黑眼圈,冲他笑了笑:“你是新来的吧?”
“我……”顾言朝愣住。
“我叫阿泽。”年轻人指了指自己,“项目三组主美。”
“这位是策划小唐,那位是程序老林,还有——”
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空座位,“那里本来是组长的位置,不过——”
“他已经很久没来了。”
“很久是多久?”顾言朝问。
“大概——”阿泽想了想,“从第500稿开始吧。”
“他说,他去跟甲方谈一谈。”
“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顾言朝心里一沉:“你们……”
“没想过走吗?”
“走?”小唐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怎么走?”
“项目还没上线啊。”
“我们已经改了1000稿了。”
“就差最后一版了。”
“只要甲方说一声‘过’,我们就能——”
“辞职了。”
老林苦笑:“是啊,我们都等着这一天呢。”
“可是——”阿泽看着电脑屏幕,“甲方总是说——”
“‘还差一点。’”
“‘再改一版。’”
顾言朝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太真实了。
“你们知道现在是几点吗?”他问。
“晚上十点。”小唐熟练地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还早,我们一般改到凌晨三点。”
“周末呢?”
“周末?”阿泽笑了笑,“周末是用来补觉和改稿的。”
顾言朝沉默了。
“你们……”他艰难地问,“不觉得累吗?”
“累啊。”小唐说,“但这是我们的项目啊。”
“我们从第1稿开始,就陪着它。”
“我们已经把人生中最好的三年,都给了它。”
“要是现在放弃——”
“那我们这三年,算什么?”
老林低声道:“是啊,要是现在走,我们就成了——”
“逃兵。”
“所以,我们只能——”
“继续改。”
“直到甲方说‘过’。”
顾言朝想到了什么:“你们见过甲方吗?”
“见过啊。”阿泽说,“每天晚上十点,他都会上线。”
“他会在群里发一句话——”
“‘方案看了,还差一点,再改一版。’”
“然后,我们就开始改第N+1稿。”
“那他长什么样?”顾言朝问。
“长什么样?”阿泽愣了一下,“不知道啊。”
“我们从来没见过他。”
“他没有头像,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群昵称——”
“‘甲方’。”
顾言朝心里一沉:“这不正常。”
“有什么不正常的?”小唐说,“现在的甲方,不都这样吗?”
“躲在屏幕后面,发一句‘再改一版’,就消失。”
“我们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
“但我们知道——”
“只要他不说话,我们就不敢下班。”
顾言朝突然想起叶挽星说的话:
“那个异常源,在用一个故事,给那片楼里的人,集体催眠。”
“让他们相信——加班是永恒的,项目是无底洞,人生是一个不会停的第N稿。”
“我明白了。”他在心里说。
“这个梦,就是那个故事的‘具象化’。”
“而那个‘甲方’,就是异常源的‘投影’。”
“只要这个‘甲方’永远不说‘过’,这个故事就永远不会结束。”
“这些人,就会永远困在这里。”
“我要做的——”
“就是给这个故事,一个结局。”
“给这些人,一个‘可以走’的理由。”
“还有——”
“给那个异常源,一个‘不’。”
晚上十点整。
办公室里的电脑屏幕,同时亮了一下。
一个群聊窗口弹了出来——
【甲方:方案看了。】
【甲方:还差一点。】
【甲方:再改一版。】
群里一片死寂。
没人说话,没人反驳。
大家只是默默地,打开文档,开始改第1001稿。
“你们——”顾言朝忍不住说,“就不能说一句‘不’吗?”
“不?”阿泽苦笑,“说什么?”
“说‘我们不干了’?”
“那我们这三年,算什么?”
“算——”顾言朝盯着屏幕,“算你们被这个项目,绑架了三年。”
“你们不是在为自己工作。”
“你们是在为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人,打工。”
“你们把自己的人生,绑在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项目上。”
“你们把自己的梦,交给一个只会说‘再改一版’的影子。”
“这——”
“才是真正的浪费。”
办公室里,有人停下了手。
“可是——”小唐声音发抖,“要是我们现在走,项目怎么办?”
“项目?”顾言朝笑了笑,“项目没有你们,也会继续。”
“甲方会找下一个项目组。”
“他们会从第1002稿,改到第2000稿。”
“这不是你们的责任。”
“这是——”
“这个系统的问题。”
“你们能做的,是——”
“从这个系统里,跳出去。”
“为自己,活一次。”
“而不是,为一个永远不会说‘过’的甲方,死在第N稿里。”
群聊窗口又亮了——
【甲方:怎么还没开始改?】
【甲方:效率太低了。】
【甲方:再不改,就扣绩效。】
阿泽的手,开始发抖。
“我们……”他喃喃,“我们真的,可以说‘不’吗?”
“当然可以。”顾言朝说,“你们只是——”
“太久没听到,有人站在你们这边。”
“现在——”
“我站在你们这边。”
他走到主位前,坐下,打开一个新文档。
“顾言朝。”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要做什么?”
“我要——”顾言朝说,“替他们,改最后一稿。”
“不是给甲方的。”
“是给他们自己的。”
他在文档里,写下标题:
【《永恒纪元》第1001稿——最终版】
然后,他写下第一行字:
“本项目,到此结束。”
办公室里,一片哗然。
“你疯了?!”小唐喊,“甲方会杀了我们的!”
“他不会。”顾言朝说,“因为——”
“他只是一个影子。”
“真正能决定你们人生的,是你们自己。”
他继续写:
“从今天起,项目三组解散。”
“所有成员,恢复自由身。”
“他们可以去旅行,可以去睡觉,可以去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
“除了——”
“继续改这个项目。”
群聊窗口疯狂弹出消息——
【甲方:你在干什么?】
【甲方:谁允许你结束项目的?】
【甲方:再改一版!】
【甲方:再改一版!!】
【甲方:再改一版!!!】
办公室开始震动。
墙壁上的便利贴,一张接一张掉落,变成黑色的碎片。
“他生气了……”老林声音发抖,“他要惩罚我们了……”
“别怕。”顾言朝说,“他只是一个故事里的角色。”
“而这个故事——”
“该结束了。”
他在文档最后,写下一行字:
“甲方,从这个故事里,滚出去。”
然后,他按下了——
【保存】。
“你以为,你可以结束我?”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
顾言朝抬头。
办公室的角落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影子。
没有脸,没有身体,只有一团不断变形的黑色雾气。
“你是谁?”顾言朝问。
“我是——”影子说,“他们的‘甲方’。”
“也是——”
“这个时代,所有打工人的‘焦虑集合体’。”
“你以为,你改一版方案,就能结束我?”
“太天真了。”
“只要还有人,愿意为了一份工资,忍受第N稿。”
“只要还有人,不敢说‘不’。”
“我就会一直存在。”
“我会在他们的梦里,在他们的现实里,在他们的每一个加班的夜晚——”
“轻声问一句:‘再改一版,好吗?’”
顾言朝笑了笑:“你说得对。”
“只要还有人不敢说‘不’,你就不会消失。”
“但——”
“至少,从今天起,他们知道了一件事。”
“他们可以说‘不’。”
“哪怕只是在梦里。”
“哪怕只是一次。”
“这一次,就够了。”
“因为——”
“文明长河里,会记住这一次。”
“记住,有人在第1001稿,按下了‘保存’。”
“记住,有人在梦里,替他们,说了一句——‘不’。”
“你——”影子怒吼,“你在挑战我?”
“不。”顾言朝说,“我在——”
“改写故事。”
他握紧青子:“长河!”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引。”
“改写——《永恒纪元》的结局。”
青子猛地发光。
文档里的字,一个接一个,变成金色。
“本项目,到此结束。”
“项目三组解散。”
“所有成员,恢复自由身。”
这些字,从屏幕里飞出,像一颗颗星星,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阿泽愣住:“我……我可以走了?”
“当然。”顾言朝说,“你可以去旅行,去睡觉,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除了——”
“继续改这个项目。”
阿泽看着自己的手,突然笑了:“那我——”
“想去看海。”
“我已经三年,没见过海了。”
小唐也笑了:“我想去睡一觉。”
“睡三天三夜。”
老林说:“我想去跟我女儿道歉。”
“这三年,我总是加班,没时间陪她。”
“我想告诉她——”
“爸爸,不是不要她。”
“只是——”
“被一个项目,困住了。”
影子怒吼:“你们敢!”
“你们敢离开这个项目!”
“你们离开,就是逃兵!”
“你们的人生,就没有意义了!”
“有意义。”顾言朝说,“你们的人生,不是为这个项目而活的。”
“你们的意义,不在第N稿里。”
“而在——”
“你们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
“再见,甲方。”
他按下了——
【关闭文档】。
办公室瞬间崩塌。
墙壁碎裂,天花板塌陷,电脑屏幕变成黑色的碎片。
影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只要还有人,在现实里加班到凌晨三点!”
“只要还有人,不敢说‘不’!”
“我就会——”
“回来的!”
它的声音,被黑暗吞没。
梦,醒了。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他还坐在创想大厦18层的办公室里。
电脑屏幕已经黑了。
墙上的便利贴,一张接一张掉落,变成普通的废纸。
桌上的合影,慢慢褪色,变成一张普通的照片。
“长河。”他在心里问,“结束了吗?”
“暂时。”长河说,“你改写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那些被困在梦里的人,会在现实中,慢慢醒来。”
“他们会开始思考——”
“自己是不是,也该按下‘关闭文档’了。”
“但那个异常源,并没有消失。”
“它只是——”
“退回了文明长河的深处。”
“只要这个时代的焦虑还在,它就还有机会,卷土重来。”
顾言朝握紧拳头:“那——”
“我们就继续,跟它对着干。”
“它在加压,我就在减负。”
“它在借‘绝望’,我就借‘颜色’和‘故事’。”
“总有一天——”
“文明长河会知道,谁才是更受欢迎的那一个。”
长河沉默了一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在——”顾言朝笑了笑,“给这个时代,多留几个‘可以说不’的出口。”
“也给我自己——”
“多留几个,不用改第N稿的理由。”
他走出创想大厦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叶挽星靠在楼下的路灯旁,手里拿着平板。
“怎么样?”她问。
“改写了一个故事。”顾言朝说,“帮一群人,按下了‘关闭文档’。”
“那个异常源呢?”
“退回去了。”顾言朝说,“但它说,只要还有人加班到凌晨三点,它就会回来。”
“那它会很忙。”叶挽星淡淡道,“这个城市,从来不缺加班的人。”
“但——”
“也不缺,开始说‘不’的人。”
她把平板递给他:“你看。”
屏幕上,是城西那片写字楼区的情绪曲线。
那个深不见底的凹陷,正在慢慢回升。
“有人在论坛发帖说——”叶挽星念,“‘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终于辞职了。醒来后,我看着电脑里的第500稿,突然觉得——算了,不干了。’”
“还有人说——”
“‘我跟领导提了离职,他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不想变成第1001稿。’”
“他们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们知道——”
“自己不想再那样活下去了。”
顾言朝笑了笑:“这就够了。”
“对。”叶挽星说,“这就够了。”
她顿了顿,又说:“文渊阁决定——”
“把你从‘编外人员’,转正。”
“转正?”顾言朝一愣,“有工资吗?”
“有。”叶挽星说,“精神工资。”
“每次你完成一次‘文明减负’,文渊阁会给你记一笔‘文明积分’。”
“积分可以用来——”
“兑换更高权限,比如调用更多文明长河数据。”
“也可以用来——”
“兑换一点现实里的‘便利’。”
“比如?”顾言朝问。
“比如——”叶挽星想了想,“帮你在公司内部,搞到一个‘免死金牌’。”
“什么免死金牌?”
“‘甲方无理要求豁免权’。”叶挽星说,“当你遇到特别离谱的甲方要求时,可以申请一次‘文渊阁介入’。”
“我们会以‘文化保护’的名义,给甲方发一份红头文件。”
“上面写着——”
“‘该方案已达到文明审美上限,禁止继续修改。’”
顾言朝:“……”
“这——”
“也太爽了吧。”
“你以为执棋人好当?”叶挽星说,“总得有点福利。”
“不过——”她话锋一转,“这权限,一个月只能用一次。”
“用多了,会引起注意。”
“而且——”
“你要记住,你不是在为自己偷懒。”
“你是在——”
“保护文明的审美底线。”
顾言朝笑了:“那——”
“我会慎重使用。”
“至少,不会用在第33稿上。”
周六早上,顾言朝难得睡了个懒觉。
醒来时,手机上有一条未读消息——
【苏清浅:顾言朝,恭喜转正。】
顾言朝愣住:“你怎么知道?”
【苏清浅:我爷爷的U盘里,有一段视频。】
【里面说——】
【‘当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能让城市抬头的人,帮他一把。’】
【‘如果他能在文明长河里,坚持下完三盘棋,他就会从编外,转正。’】
【‘那时候,你就可以告诉他——’】
【‘欢迎加入,下班后的棋局。’】
顾言朝心里一暖:“你爷爷……”
“早就知道我会来?”
【苏清浅:他只是知道——】
【‘总会有人来。’】
【‘只要这个文明,还值得守护。’】
【‘只要还有人,愿意为它,抬头。’】
顾言朝放下手机,看向窗外。
阳光从云层里漏下来,落在那片城市的楼群上。
有些楼,还在沉睡。
有些楼,已经开始忙碌。
但在那些忙碌的楼里,有一些人,正在慢慢学会——
在第N稿之前,先按下“保存”,再按下“关闭”。
“长河。”他在心里说,“下一盘棋,会是哪里?”
“很快。”长河的声音响起,“文明长河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缺口’。”
“这次,不是颜色,不是故事。”
“而是——”
“声音。”
“声音?”
“对。”长河说,“一个,被遗忘的声音。”
“一个,曾经让整座城,安静下来的声音。”
“现在,它消失了。”
“你要做的,是——”
“把它找回来。”
顾言朝皱眉:“什么声音?”
“你很快就会知道。”长河说,“这个声音,和你小时候,听过的一种声音,很像。”
“一种——”
“让你在吵闹的世界里,突然觉得,‘可以喘一口气’的声音。”
顾言朝心里一动:“你是说——”
“下课铃?”
“不是。”长河笑了笑,“比那更古老一点。”
“你会喜欢的。”
顾言朝笑了:“那就——”
“下班后,继续执棋。”
“为华夏。”
“也为那些,在第N稿里,还没来得及说‘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