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据南国而望天下! (第1/2页)
扬州郊外的旷野之上,举目望去,疮痍一片。
折断的刀枪斜插在冻土中,残破的旌旗半掩在血泥里,被寒风撕扯出呜咽的声响。
几处未熄的野火仍在燃烧,黑烟随之袅袅升腾而起。
凛冽的寒气凝在遍地尸骸之上,将昨夜尚未干涸的血泊冻成暗红色的冰晶。、
晨雾如纱,缓缓漫过尸横遍野的战场。
靖南军的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他们沉默地搬运着同袍的遗体,将战死的弟兄小心地排列整齐,盖上白布。
而更多的,则是万民军的尸体,他们横七竖八地倒伏在荒野上,却无人为其收敛尸骨。
一队队垂头丧气的万民军俘虏被押解着走过,他们的衣甲残破,脸上满是血污与疲惫,眼神空洞,麻木不堪。
前路黯淡,败者无言,他们知道,他们的命运,已经不再为他们自己所控。
战败者的存亡,只在战胜者的一念之间。
东方的天际泛起青灰色,照见满地霜华与血冰交织的惨烈。
江水滔滔,断裂的桅杆伴随着水流向南飘流而去,半沉半浮的船板随着波浪起伏。
两岸的枯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灰白的芦花被风撕扯着飘散在浑浊的水面上。
一艘福船的桅杆斜插进另一艘的船舱,丝绸船帆裹着尸体垂落水中,像送葬的白幡。
尔有鱼群游过,惊扰了沉积的泥沙,顿时翻起几缕暗红色的絮状物,又很快被湍急的江水冲散。
寒风掠过江面,带着硝烟和血腥气,卷向东南。
陈望左手放在腰间的玉带之上,右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赤红色的大氅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内中赤红色的铁甲凝着细密的霜花。
他沉默的看着周遭疮痍的一片。
一众亲卫甲士也是同样沉默,犹如雕塑般肃立。
随着李岩的身死,万民军最后的抵抗就此消失。
残存的万民军虽然还有二十余万,但是却已经再翻不起任何的风浪。
郑氏的船队已经开入了扬州附近的运河,控制了东南两面的水域,万民军的水师也已经彻底的覆灭。
辽阔的江河之上,却是容不下属于万民军的片板。
守卫扬州东郊的左金王贺锦、改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三部在万民军的主力被聚歼之后,便已经是派人送来了降表。
虽然在那个时候,李岩还未身死,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大局已定。
“我军如今已经掌控了扬州全境,万民军制将军瓦罐子赵守平、老回回马守应两人于战阵身亡,已经证实。”
“一斗谷常见希领兵退入西郊边缘的棱堡之中,而后遣散麾下从者,于堡内自焚而死。”
赵怀良从一侧走来,递来了参谋部传来的军报。
“江畔芦苇荡中飞鸟盘旋不落,夜不收入其搜索,于水畔,发现袁时中的尸首,身被七创,中五箭,致命伤为脖颈刀伤,应为自刎而死,掩藏其尸首者应为其亲兵。”
“革里眼贺一龙请降,李总兵不敢擅专,询问总镇应当如何处置?”
大幕落下,扬州的归属彻底的易主,南国的易主也已经成为了定局。
残存的万民军在黎明之时,或降或灭。
这个世间,并没有第三种选择,留给他们。
战争,便是如此的残酷。
胜利者享受一切,而失败者只能将自身的命运,交付于他人之手,期盼着胜利者的仁慈。
“允降。”
陈望没有去接赵怀良手中的军报。
对于如何处置万民军中的将校和军兵,在最初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有了腹稿。
瓦罐子、一斗谷、袁时中,这些几名一直以来拥护着李岩的死忠派,选择了追随李岩而赴死。
但是革左五营,除去死于混战之中的马守应,余众都选择了归降。
革左五营的归顺,陈望并不感到丝毫的意外。
在他掌控了南国的军事,完成了实质上的割据之后,他就已经三番四次的向着李岩递出劝降的书信。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只要李岩选择归降,他绝不会吝啬封赏与嘉奖。
但是李岩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仍然不肯放弃南国,仍然想要牢牢的握住手中的权力。
甚至不惜以麾下五十万军兵的性命为赌注,以华夏数千年以来的社稷为赌注,与虎谋皮,与塞北的清国相互勾连。
在这个时候,李岩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但是这一切的选择,都是李岩所做。
万民军上下的军民,大部分的将校都只不过是被时代洪流,被李岩的个人意志所裹挟着前行。
李岩在熊熊的野心驱使之下,违背了他的誓言,忘掉了他的许诺,也烧尽了万民军最后的生机。
“天下,并非士绅王侯之天下!”
“天下,当为天下万民之天下!”
就算是李岩最终取得了胜利,这天下,也不过只是换了一位主人,换了一任皇帝。
天下从未改变,世界也从未改变。
不过是一群王侯,取代了另一群王侯。
天下,不会是万民之天下。
而李岩,甚至连这都做不到。
他麾下的万民军,和历史上的李自成麾下的顺军一样,都挡不住清军……
在他选择与外人联合之时,就已经失去了一位雄主应有的气度。
若是一直胜利还好。
但只要遭遇一次惨痛的失败。
无论是他李岩,还是万民军,都没有办法从失败之中站起来。
在一次次的逃窜,一次次的放弃之下,他们早已经失去了拼死一搏的勇气,丧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就如同历史上的李自成一般。
在一片石大败之后,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而逃,甚至连守卫北京的勇气都没有。
陈望心如铁石,满目的疮痍没有办法影响他的心绪分毫。
有的时候,他在想,如果他是李岩的话。
他会怎么做。
在这样的时刻,身处于这样绝望的处境。
在很多的夜晚,他也曾经思索过。
不过陈望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因为他绝对不会和李岩走到相同的处境。
自始自终,他想要的不是那皇帝的尊位。
他的野心,也从来不是成为天下的共主。
最初,他只是想要为自己争一条活路。
但是现在,在手握权柄,在肩负着数以千万计生民的命运时刻。
他想要的。
是让崖山那样的惨事不再出现。
让神州之地,不会再闻胡笳之声。
是让天下重新回归安宁,是要让这天下焕然一新。
真正的。
改天换日!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也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他不会逃跑。
绝不。
哪怕是风雨再如何的暴烈。
哪怕是前路再如何的曲折。
他仍旧会迎难而上,仍旧会砥砺前行。
陈望不知道自己所走的这一条路是否正确。
时代的局限,历史的限制,决定了他不可能彻底的改天换日。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走下去的决心。
一粒名为希望的种子被播下。
终会在神州的这片沃土之上生根发芽。
后世的路。
自有后世的人去走。
他要做的,是留住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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