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尽刚烈凛凛无畏 (第2/2页)
刘安说道:“阿舅,小甥实痛惜阿舅之忠勇,轻掷於无益之地!况乎殿下……”
话音未毕,窦轨拔剑出鞘,早是一剑挥来,寒光映在刘安惊骇而不敢置信的脸上,剑锋划过他脖颈,鲜血喷涌,已将他咽喉劈开。刘安瞪大双眼,似欲言而无声,捂住伤口,仰面落马。
窦轨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将剑一挥,厉喝道:“取其首级,悬於槊杆,示与三军!再传我令,汉贼骑袭到时,敢退者斩!”血珠顺着剑锋洒落,映着他铁青的面容。
下令罢了,他一眼也不去看刘安的尸体,往北边眺了下,见北边来的汉骑已近至到四五里外,不再耽搁,便再又令收拾起土岗上的李世民大纛后,亲骑的紧从下,驱马奔向黄河岸边!
刘安的首级已被割下,挂在了槊杆上。
这颗血淋淋的人头,在火把照耀下晃动着,死不瞑目的双眼圆睁,直勾勾地望向混乱的夜空。
随着窦轨的驰到河岸近处。
所过之处,正在渡口慌乱抢渡的唐军士卒见状,无不骇然失色,喧哗声为之一滞。
他首先驰至李仲文负责的渡段。
眼前所见,状况甚为混乱。三四千士卒正挤作一团争抢登船,甚至有人挥刀相向。李仲文虽已竭力呼喝,难以弹压。窦轨策马举剑,直冲入人群,挥剑劈砍,将最外围几名争抢的士卒当场斩杀,厉声喝道:“列队!持械者面向北立阵!违令者,斩!”
刘安是窦轨的外甥,李仲文等将尽皆认识。看着槊杆上刘安的首级,血珠不断滴落在举槊这个骑士的身上、马上。李仲文脸色发白,急忙喝令身边亲兵上前,借助窦轨的刚威,连踢带打,总算驱赶出四五百兵卒,在河滩上勉强排成了数行。然而队列歪斜,士卒面如土色,持矛的手都在颤抖,许多人不断回头望向河上的渡船,显然毫无战意。
窦轨目光如刀,扫过这仓促拼凑的阵线,深知其不堪一击。但他此刻别无选择,只对李仲文丢下一句“敢退一步,军法从事”,便不再停留,继续沿河岸奔行。
沿途经过其它数处渡口,情况大同小异。
窦轨每到一处,皆以雷霆手段斩杀或数个、或十余带头骚乱者,强令抽丁结阵。
巡督完了诸部,他回到自己本部兵马所在的渡段。
此处情况稍好。窦轨素以治军严酷著称,本部士卒纵然心慌,尚不敢公然溃乱。数十名将校已聚集在岸边空地上,见他驰来,纷纷上前。
“将军!”
“窦公!”
窦轨勒马,目光扫过众人惊恐焦虑的面孔,抬手指向槊杆悬着的刘安首级,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此子,尔等皆识,吾甥也。临阵劝退,乱我军心,已斩之以徇!”
众将悚然,一时鸦雀无声。
“今汉贼两路骑军夹击而至,东面丘师利正率骑浴血阻敌,然北面贼骑已近在四五里外!”窦轨马鞭直指北方夜色中那越来越近、连成火线的汉军骑兵,“我大军渡河,已至最后关头。若被贼骑冲至岸边,则万事皆休,我关中精锐将尽丧於此!”
他深吸一口气,扫视众将,“军令,各营即刻抽调能战之精锐,向北於河滩开阔处列阵!刀盾居前,长矛次之,弓弩押后!阵成之后,死战不退,为身后袍泽争渡赢取时间!我亲督阵后,有敢退过此线者……。”他用浸染了斑斑血迹的佩剑,在沙地上划出一道深痕,“无论将卒,立斩无赦!我亦在此线与诸君同生死!”令罢,他猛一挥手,“速去!”
众将面色惨白,大多露出绝望恐惧之色,却无人敢违抗,纷纷拱手领命,转身奔向各自部属。
唯有一将,并未立即离去。
此人年约四旬,面庞方正,浓眉紧锁,甲胄虽沾满泥土,却仍穿戴齐整。他上前两步,向窦轨抱拳,声音沉稳:“末将愿领本部为前锋,据北面河滩最凸出之处列阵,以为全军屏障!”
窦轨目光落在此人身上。
却此将乃是常达。他本仕隋为鹰扬府鹰扬郎将,霍邑一战时,从宋老生军中。后宋老生败,他遁走藏匿,李渊以为他已死,令人检视尸首,却没找到。又后来,他自来归附,李渊大悦,授以统军之任。李渊称帝后,拜他为陇州刺史,曾屡挫薛举、薛仁杲兵锋。后被叛将仵士政所劫,然见薛举时词色不屈,怒斥“癭老妪”、“若乃奴耳”,几被杀,幸得赵弘安保全。
其人性情刚烈忠直,果敢敢死,乃在这个危急时刻,他挺身而出。
“好!”窦轨重重点头,“便以将军为锋!所需兵马、器械,尽可调用!”
常达行个军吏,应诺罢了,转身大步而去,边走边喝令亲兵:“传令!我部所有还能提刀持矛者,悉数集结!弓手上弦,盾矛列队,随俺赴北滩!”
窦轨目送常达背影,心中稍慰,旋即又涌起深重悲凉。
纵有忠勇如常达者,於这大厦将倾之际,又能支撑几时?
他不再多想,策马登上岸边一处稍高的土堆,举目四望。
东面三四里外,火光映照下,可见两支骑兵已狠狠撞在一起!
那是丘师利率领的近千玄甲精骑,与单雄信、李君羡所率的汉骑展开了生死搏杀。马蹄声、喊杀声、兵刃撞击声随风隐约传来,时而可见人马倒地,战团如沸水般滚动、分离、再撞。
显然,丘师利等正在用血肉之躯,拼命迟滞东来汉骑向河岸的推进。
而北面。
窦轨猛地转首向北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夜色之下,那条原本蜿蜒的“火蛇”,此刻已完全展开。
化为一片汹涌澎湃的火海!成千上万支火把映照下,北来的汉军骑兵已完全转为进攻队形,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黄河岸边狂飙席卷而来!
距离已不足三里!
火光散满原野,照亮了奔腾的战马、玄甲赤缨的骑士、如林般斜指前方的丈八长槊,以及各色在夜风中狂舞的军旗、竖立在马臀的寄生!当先两面将旗最为醒目,左一面黑底金边,上书一个斗大“程”字;右一面赤底银边,赫然是个“尉迟”!
在这两员先锋汉将的将旗后,中军处一面更高的主帅纛旗在火把簇拥下飘扬,隐约可见是个“萧”字,其侧又有数面将旗,依稀可辨“罗”、“高”等字。
蹄声如滚雷撼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烟尘冲天而起,与夜幕混成一片,更增其威势。
汉骑冲锋的队列严整而迅疾,虽在奔驰中仍保持着大致的阵型,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精锐。那扑面而来的杀气,纵使相隔数里,已令窦轨感到呼吸为之一窒。
他再转首看向自己这边河滩。
常达等将正各率部曲,在北面河滩最突出处、周遭一带仓促列阵。时间太紧,阵尚未成,仅得些许盾牌手勉强列成一线,长矛手零散布於其后,弓箭手还在后方调来,阵脚处处透着仓皇。两边望之,李仲文等及其它各部的阵型,虽有已略成形的,可更多的仍是稀稀拉拉。
而在这些仓促集结的防线之后,是比刚才更加混乱的渡河大队各部。
对岸星火点点,宽阔的黄河河面上,大小船只往来穿梭。
岸边未及登船的士卒仍有成千上万,他们眼见北面汉骑杀声震天而来,东面骑战惨烈,恐慌如瘟疫般蔓延。有人不顾一切跳入河水中,向离岸船只游去,却被湍急的浊浪卷走,呼救声凄厉短促。有的船只因载人过多或争抢拥挤而倾覆,落水者的惨叫与波涛声混成一片。
更多的士卒像没头苍蝇般在河滩上乱跑。
军将的呵斥与斩杀已完全失去作用,整个渡河体系已处於崩溃边缘。
“列稳阵脚!弓弩准备——。”常达声嘶力竭的吼声从北面阵中传来,试图压过越来越近的蹄声与河边的喧嚣。
窦轨坐在马上,一手紧握剑柄,一手死死抓着马缰。
他望着北方席卷天地而来的汉骑洪流,又望向东方浴血奋战的丘师利等骑,最后看向身后这条混乱不堪、却维系着关中最后元气的黄河渡口。
夜风潮热,吹动他染血的战袍与凌乱的鬓发。
火光映亮了他刚烈而决绝的面容。
他知道,他已无退路,身后便是大唐存亡之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