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集:马夫日常 (第1/2页)
跳荡营丙队的驻地,像块被人随手丢弃的破布,贴在兵站西北角的角落里。往南走二十步,是堆积如山的垃圾场,腐臭的菜叶、破旧的衣物、甚至还有病死的家禽尸体,在盛夏的日头下发酵出黑绿色的脓水,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臭味能飘出半里地;往北走十步,是骡马市集,每天天不亮就挤满了贩马的商人、挑夫和兵卒,马蹄踏起的黄土混着马粪尿臊气,跟垃圾场的臭味缠在一起,形成一股能呛得人眼泪直流的“毒气”。
分到丙队的新兵,大多是像上官悦这样“本事不大、有点歪才”的人,或者是被其他营排挤出来的老弱残兵。几十顶帐篷挤在这片方寸之地,帐篷布上满是补丁,有的地方还漏着洞,下雨时得用木桶接水;地面被无数双脚踩得坚硬,却依旧潮乎乎的,清晨能拧出水来,角落里的霉斑长得比手掌还大。
上官悦和五个狼兵被分到了同一顶帐篷——说是帐篷,其实就是用几根破木杆撑着的麻布片,四个人睡进去就转不开身,六个人只能侧着身子挤着睡,夜里翻身都得先跟旁边的人打商量。帐篷里没有褥子,只有一层薄薄的干草,睡了没两天就被压实了,硌得人骨头疼;晚上还得提防着老鼠——有天夜里,李狗蛋被老鼠咬了一口,吓得他差点喊出声,最后只能用破布裹着伤口,第二天偷偷找孙瘸子留下的草药敷上。
没人等他们熟悉环境,天不亮就被铜锣声叫醒。负责吹锣的兵卒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手里的锣敲得震天响,嘴里还骂骂咧咧:“都给老子起来!再睡就把你们扔去喂马!”
新兵们揉着眼睛爬起来,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就被驱赶着去干活。第一天的任务是清理营区的污物——冬天积累的粪便冻成了硬块,夏天一化,变成了黏糊糊的泥浆,踩在上面能没过脚踝,臭味直往鼻子里钻。上官悦挽着裤腿,手里拿着木铲,一铲一铲地把泥浆往推车里装。木铲把磨得手心发红,泥浆溅到裤腿上,凉得刺骨,她却不敢停——旁边的军官手里拿着鞭子,谁动作慢了,鞭子就会抽在背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红印。
“快点!磨磨蹭蹭的!”军官对着一个动作迟缓的老卒吼道,鞭子“啪”地抽在老卒的背上,老卒疼得龇牙咧嘴,却只能加快手里的动作。
狼兵们也在干活,马三负责推车,车把手上的木刺扎进了他的手掌,鲜血渗出来,他却没吭声,只是用破布随便裹了裹;周虎力气大,负责用锄头砸冻硬的污物,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滴在泥浆里,瞬间就没了踪影。他们时不时会偷偷看向上官悦,眼神里满是担忧,却不敢说话——军官的眼睛像鹰隼似的,盯着每个人的动作。
除了清理污物,还有搬运粮草、修缮营栅的活。搬运粮草时,一袋粮食有五十斤重,得两个人抬着走,从粮仓到丙队的驻地,来回要走三里路,一天得走十几趟。上官悦和张铁柱一组,张铁柱怕她累着,总是把粮食往自己这边挪,上官悦却悄悄用胳膊顶了顶他,示意自己能行——她知道,在这里示弱,只会被当成累赘,甚至被排挤。
修缮营栅时,需要把旧的木杆拆下来,换上新的。木杆粗得像碗口,上官悦抱不动,只能帮忙递钉子、扶木杆。有次她没扶稳,木杆倒下来,差点砸到旁边的兵卒,军官上来就给了她一鞭子,骂道:“你他娘的眼瞎了?想害死老子的兵?”
鞭子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上官悦咬着牙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把木杆扶稳。她知道,在这里,解释和反抗都没用,只能忍。
几天后,丙队的队正——一个姓黄的矮胖汉子,终于想起了他们这群“有歪才”的人。他歪着嘴,打量着上官悦,看到她身材单薄,又想起登记时“气力丙下”的评级,不屑地笑了:“小子,看你细皮嫩肉的,扛不动粮草,也修不了营栅,去马厩帮老马头伺候牲口吧!别饿死了咱们的战马,不然唯你是问!”
周围的兵卒哄笑起来,有人还吹着口哨:“陈悦,好好伺候马大爷,说不定马还能赏你口草料吃!”
上官悦没理会他们的嘲笑,只是抱拳应道:“属下遵命。”她知道,去马厩或许不是坏事——至少能远离这些繁重的杂役,还能有机会接触到战马,甚至借着马厩的便利,了解更多营区的情况。
马厩在兵站的西侧,比丙队的驻地更偏僻,却也更“热闹”。巨大的木棚子盖在一片空地上,能容纳几百匹马,棚子的柱子上绑着缰绳,每匹马都有自己的“地盘”。刚走近马厩,一股浓烈的味道就扑面而来——马粪的臊气、发酵草料的酸味、马身上的汗味,还有马尿特有的腥气,混合在一起,比垃圾场的味道还让人窒息。
棚子里的马大多是战马,有的是从西域引进的良驹,毛色油亮,四肢健壮;有的是本地的土马,身材矮小,却耐跑;还有几匹是受伤的马,被单独绑在角落,低垂着头,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嘶鸣。马夫们穿着沾满马粪的粗布衣衫,手里拿着草料或水瓢,在马之间穿梭,有的在给马刷毛,有的在清理马粪,还有的在给马喂食,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管理马厩的是个姓马的老兵,大家都叫他老马头。他约莫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贴在头皮上,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像是被刀刻过一样;左眼下面有一道疤痕,从颧骨延伸到嘴角,说话时疤痕会跟着动,显得有些狰狞;他的左腿瘸了,走路时得靠一根木头拐杖支撑,拐杖头被磨得光滑发亮——后来上官悦才知道,这是他十年前跟匈奴打仗时,被敌人的马刀砍伤的,腿没治好,就落下了残疾,从战兵变成了马夫。
老马头的身边围着三个马夫,都是跟他一样的老弱残兵:一个叫刘老栓,六十多岁,耳朵聋了一半,说话得大声喊;一个叫王二麻子,脸上长满了麻子,是个瘸子,被征来当兵前是个鞋匠;还有一个叫李油子,三十多岁,油嘴滑舌,是因为在其他营偷了东西,被赶过来的。
看到上官悦过来,李油子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嘲讽:“哟,这不是丙队来的‘娇少爷’吗?怎么来伺候马大爷了?是不是扛不动粮草,被队正赶过来的?”
刘老栓凑过来,大声问:“你叫啥名字?多大了?以前伺候过马没?”
王二麻子没说话,只是斜着眼睛打量着上官悦,手里的刷子还在马身上胡乱蹭着。
老马头耷拉着眼皮,手里拿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水瓢,正在给一匹白马喂豆料。他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新来的?叫陈悦?”
“是。”上官悦躬身应道。
“去,把那边堆的草料铡了。”老马头指了指棚子角落的一堆干草,“铡细点,长了会噎着马。要是敢偷懒,老子打断你的腿。”
上官悦走到草料堆前,那里放着一把沉重的铡刀——刀身是铁做的,有半人高,刀柄是硬木的,上面满是老茧。她挽起袖子,双手握住刀柄,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往下压。铡刀落下,干草被切成均匀的小段,落在地上。
她以前在黑风寨喂过马,知道铡草的诀窍——要让干草平铺在铡刀下,压刀时要用巧劲,而不是蛮劲,这样既省力,切出来的草料也均匀。她的动作不快,却很有节奏,一刀接着一刀,切出来的草料长短一致,没有一点浪费。
李油子原本还在旁边看热闹,看到上官悦铡草的样子,眼神里的嘲讽淡了些——他铡草时总是胡乱切,有的长有的短,还经常把草弄到地上,被老马头骂过好几次。刘老栓也凑过来看,大声说:“小子,你以前真伺候过马?铡草的手艺不错啊!”
老马头喂完豆料,也走了过来。他瞥了一眼地上的草料,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却没说话,只是转身对着李油子说:“你去把铡好的草分了,给每匹马的食槽里放半瓢,别多了,也别少了。”
李油子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拿起木瓢开始分草。
接下来的日子,上官悦就彻底成了马厩的一员。她的日常很简单,却也很繁琐:
天不亮就起床,先去挑水——马厩的水井在棚子外面,井绳又粗又硬,提一桶水需要用尽全力,她每天要提二十多桶,才能把所有马的水槽装满。井水冰凉,早上的风又大,她的手很快就冻得通红,指关节肿得像萝卜,却只能用嘴哈口气,继续提水。
然后是清理马粪。马粪堆在马厩的角落,每天都能堆成小山,需要用铲子铲到推车里,再推到外面的肥料堆。马粪又臭又黏,沾在铲子上很难清理,推车里的马粪还会顺着缝隙漏出来,滴在地上,留下一路臭味。上官悦总是把马粪清理得很干净,连马厩的地面都用清水冲洗一遍——她知道,干净的环境能减少马生病的几率,这是她从孙瘸子那里学来的。
喂食是最细致的活。每匹马的食量不一样,战马需要多喂豆料,普通的驮马只需要喂草料;受伤的马要少喂,还要在草料里加些草药。上官悦会仔细观察每匹马的状态:要是马的耳朵耷拉着,不吃东西,就说明它可能生病了;要是马焦躁地刨蹄,就说明它可能想出去跑一跑;要是马的粪便稀稀拉拉的,就说明它可能吃坏了东西。
棚子角落里的那匹黑马,是老马头最头疼的马。它是从西域引进的良驹,毛色乌黑发亮,跑得又快又稳,却性子极烈——之前有个马夫想给它刷毛,被它一脚踢在胸口,差点送了命;老马头想给它治蹄子上的伤,它却龇着牙,差点咬到老马头的手。大家都叫它“黑风”,没人敢靠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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