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章赏菊 (第2/2页)
水生娘老实地点点头:“老夫人说的是,我这福气确实不差。我这儿媳长得好,心也善,对我孝顺。最关键的是心正,从不干那些丧尽天良的缺德事。”说完,她忐忑地看了儿媳一眼,生怕自己说错话。小桃立刻回以一个赞赏的眼神。
冯夫人瞟见小桃腕上的翡翠镯子,又找到话头,语带讥诮:“哟,没想到谢翰林家的夫人,还有这般好的翡翠手镯,真是难得一见的上品。看来你娘做小妾时果真得宠,这般好东西,她家老爷都舍得买给小妾。”
小桃正色道:“冯夫人想岔了。这镯子是我在逃荒路上救了一位落难之人,人家为表谢意,执意赠我的。这世上到底还是好人多,并非个个都像冯大人那般——受我外祖父多年教导,未收分文束脩,却能做出恩将仇报之事。总归这世间,还是懂得感恩图报的人多些。”
冯夫人气得满面通红。
小桃仿佛没看见,反而认真端详了一下冯夫人,对老夫人道:“刚才老夫人还夸我娘长得好,冯夫人这一细看,气色也是很好的。”
水生娘在一旁暗自惊叹:乖乖,这儿媳真是没处找去!一个对俩官家夫人都不落下风。唉,当年自己要是有儿媳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吵不过妯娌,白白丢了两亩地……
小桃脸上始终挂着那副温婉柔顺的笑容。厅中众人至此都明白,这位谢翰林家的小娘子,看着温顺,实则是个厉害人。
杨夫人见气氛不对,连忙笑着打圆场:“大家移步到院子里去吧,好好赏赏花,游游园子。”
小桃站到婆母身边,轻轻挽住她的胳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到了花园,只见满园菊花争奇斗艳。各色名品摆放得错落有致,引得各家夫人小姐啧啧称赞:“这‘凤凰振羽’开得真精神!”“我更偏爱那‘墨荷’!”“杨夫人,您家这盆‘绿萼’才是极品中的极品……”
水生娘悄声在儿媳耳边道:“这花不红不紫的,绿的有啥好看的?”
小桃小声解释道:“难得见到,所以就名贵。”
水生娘忍住了想要撇嘴的冲动。
不一会儿,便有人提议“赞菊”——可作诗,亦可作画。稍后作品会送给男宾那边评选,选出三件佳作。杨夫人命人端出彩头: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钗,一支黄金累丝嵌宝石步摇,一支点翠嵌珍珠步摇。
水生娘看了一眼盘子里熠熠生辉的首饰,太晃眼了!她不自觉地把儿媳的手攥紧了些,心中感叹:这就是富贵人家啊!院子里堆着奇形怪状的石头,引着活水渠,养着光看不吃的五彩锦鲤,连赏个花都能拿出这么值钱的东西随意送人……她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一位与冯夫人有几分相像的夫人开口道:“谢夫人是打算作画,还是作诗?”
小桃含笑道:“见过袁夫人!我是村野出身,不善写诗作画。今日能饱览名菊,已是幸事。”
袁夫人微愣——这谢夫人竟能认出素未谋面的自己,显是知道自己是冯夫人的表姐,看来早有准备,绝非善与之辈。她随即笑道:“不过是大家图个乐子,谢夫人你们这些小娘子都参与才热闹。”她刻意将小桃归入“小娘子”之列。
一众未出阁的小姐和年轻夫人们都兴奋起来。学了多年才艺,谁不想有个扬名的机会?尤其是刚成婚没几年的夫人们,平日里多是管家理账、应付琐事,难得有机会展示才情,自然不愿错过。
小桃看着眼前铺开的洁白细腻的宣纸,沉默片刻。太仆寺少卿老夫人和冯夫人瞟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冷笑。
杨夫人也在一旁笑着劝道:“谢翰林才华出众,谢夫人想必也是才貌双全。今儿就让我们大家见识一番吧?”
小桃淡淡一笑,不再推辞。她提笔蘸墨,落笔行云流水,写下两句诗: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旁边的杨夫人不经意瞟了一眼,脸色微变——她万万没想到这村野出身的谢夫人,竟能写出一笔好字!这手字沉稳中透着飘逸,秀丽而不失风骨,许多科举出身的才子都未必能及。
男宾那边率先拿到女眷们的诗作。负责初评的是今年新上任的国子监司业陆大人。他正是工部侍郎的女婿,也是小桃的同乡,曾在远山县任县令。他随意翻阅着诗稿,目光扫到小桃那幅字时,手顿住了。诗是前朝元稹的名句,但这字……行笔动静相宜,沉稳典雅中又见流畅飘逸,秀丽而不失筋骨。这字与自己有五分形似,却又脱胎而出,自成一格。他立刻断定,这定是周大人家那位同乡亲戚、谢夫人所书。
旁边的男宾接过去一看,也忍不住赞叹:“难怪陆大人看得入神!大家瞧瞧,这诗虽是前人所做,但字是真真的好!我自愧弗如,这一票我定要投给她。”众人传阅一遍,纷纷议论女眷中竟有书法如此精湛之人。
晚到的宣王,一向以醉心诗词书画、不恋权势的闲散王爷形象示人。他接过女眷诗稿,一眼便被那幅字吸引,赞道:“噫!今日竟有书法造诣如此之高的女眷!难得,难得!”
众人附和:“字确实是独一份的好!只是这诗是前朝大家的……”
宣王大手一挥:“无妨!本王就欣赏这字的风骨!”
轮到评选画作时,大家草草看过,并未发现特别出彩的新意之作。
杨夫人身边的嬷嬷回来禀报:“回夫人,男宾那边结果出来了。”
小桃名列第一。另外两位官家小姐分获第二、第三。
杨夫人笑容有些勉强:“想不到,谢夫人深藏不露,真人不露相啊。”
小桃谦逊地淡笑道:“杨夫人过奖了。我是个实在人,说了不善作诗,只是借前朝大家的诗句一用。自己勉强会写几个字罢了。”她刻意强调了“不善作诗”和“借诗”。
冯夫人母女脸色铁青地看着小桃“装模作样”。
袁夫人走到水生娘身边,话里有话:“谢老夫人,您儿媳这般有才,可把我们这一众小娘子的风头都盖过去了。”
水生娘笑得朴实:“她就是会写几个字。”心里暗想:我说和儿媳一样的话,总不会错。
杨夫人拉过获得第二名画菊的京兆尹家小姐和获得第三名作诗的国子监祭酒孙女,笑道:“来,按规矩,请头名的谢夫人先挑彩头。”
小桃心底冷笑,这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她面上依旧温婉,诚恳地笑道:“方才说了是写诗作画,我既不会写诗,亦不善作画。想是男宾们见我无一样拿得出手的才艺,怕我尴尬,才挑了这字来说事。两位妹妹行行好,帮帮姐姐,别让姐姐脸红,你们先选吧?”说完,她笑容恳切地望着两位小姐。
两位小姐见小桃如此谦逊识趣,心中那点不快顿时消散不少。她们矜持地在盘中各选了一样。小桃这才在杨夫人的再三礼让下,“勉为其难”地拿了那支黄金做底、嵌着宝石的步摇。
杨夫人有些抱歉地瞥了眼太仆寺少卿母女——今日非但没压下那小妾之女的风头,反倒让冯夫人母女又折了颜面。
宴会散时,杨府大院门口车马喧阗。陆大人坐在自家马车里,借着车帘缝隙,看到了那位与他字迹神韵相通的谢夫人。她身姿窈窕,面容清丽娇美,如同春日里一株亭亭玉立的玉兰,俏生生地站在阶前,安静地等候着自家的马车。